守将府后院墙外。
一个人影正借着很高的后墙隐藏身体,躲躲闪闪,探头探脑。
却见此人,一身月白色的道袍,带着九梁道冠,却是一个年轻的道士,这身打扮,倒是有些道家气质,只是躲躲闪闪,探头探脑的动作,与他这一身的道装打扮,颇不相称。
那年轻道士一边躲躲藏藏,一边有些着急忙慌的朝和守将府正门的方向看去,神情看起来十分的焦躁不安。
一边这样的看着,一边嘴里嘟嘟囔囔,自言自语地絮叨道:“怎么还不来.....怎么还不来啊......再耽搁下去,万一生变......怎生是好,怎生是好啊!”
他正焦躁不安,絮絮叨叨间,“啪——”的一声,他只觉得背后有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。
只这一下,却把这道士吓得魂飞天外,差点就一个趔趄,摔倒在地了。
“怎么......吓到你了?谭白门,你的胆子,什么时候变小了......”
身后,阴鸷中还带着些许不屑的声音淡淡响起。
原来,这个在后墙鬼鬼祟祟的年轻道士,不是旁人,正是谭白门。
谭白门先是心中大惊,蓦地听到是这个声音,这才心中大定,赶紧转回身来,朝着此人恭恭敬敬的连施大礼。
却见谭白门身后之人,一身暗红色制式官服,暗红色硬帽,腰间悬着一柄细剑。
不是暗影司总司正督领伯宁,又是何人?
伯宁轻蔑的瞟了谭白门一眼,声音和神情依旧是不变的阴鸷道:“躲在这里作甚?交代你的事情,你都办妥了?......”
谭白门点头哈腰,神情满是奉承,还带着一些惧怕道:“伯宁大人......您放心吧......丞相和大人交代小人的事情,小人便是豁出性命不要......也得办成不是......”
“哼......豁出性命不要?谭白门,人都被吸引到了丹房之外,你在丹房之中做活儿,做完之后又从一层丹房的窗子跳出去,从后墙遁走,那有什么性命之忧呢?不要在我面前卖乖!......”伯宁冷哼了一声,瞪着谭白门道。
谭白门闻言,一阵尬笑,脸上显得颇为不自然,却还是不忘溜须拍马道:“伯宁大人好厉害,连我如何进去做活,如何离开的,都说中了,就好像您一直看着小人一般......小人着实佩服的五体投地啊......”
伯宁又哼了一声道:“别扯没用的,时辰紧迫,捞干的......我且问你,你确定你行动的时候,无人发觉是不是?......”
谭白门赶紧点了点头道:“伯宁大人放心,神不知鬼不觉......”
“大功告成了?不会出什么差错吧?......”谭伯宁有些怀疑的审视着谭白门道。
谭白门闻言,啪的一拍胸脯,声音也高了不少道:“伯宁大人您放一百个心,小人办事绝对可靠,定然不会有任何差错的,保证让里面的那个人,如意算盘落空!......”
伯宁脸色一变,低声嗔道:“吵吵什么?你是存心引人觉察不成?”
谭白门闻言,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忘乎所以了,赶紧一捂嘴,不敢发出声音,直如小鸡啄米一般,不住地点头。
伯宁这才不屑的瞥了他一眼,忽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,不由分说的扔进他的怀中道:“这是丞相大人赏你的,拿好了,赶紧滚蛋!......若是被人发现了,你知道怎么办吧!”
谭白门用手掂量了一下包袱,感觉沉甸甸的,知道里面金银相当可观,顿时心花怒放,嘴上却假意推辞道:“这......这怎么好意思......小人是心甘情愿为丞相大人效劳的......这属实不敢要......不敢要啊!”
“少特么废话,丞相给你的,你就拿着......丞相说了,不要忘了答应丞相的事情......做得好,自然还会有人送你赏赐......滚吧!”伯宁不耐烦的说道。
“是是是......烦请伯宁大人代为转告丞相大人,小的定然尽心竭力为丞相办事......在江南翘首以盼,等待丞相王师前来!”谭白门一边说着,一边将那包袱揣在了怀里。
伯宁皱着眉头摆了摆手,意思是轰他赶紧离开。
却见那谭白门将包袱揣好,却是站在原地,一脸涎笑,似乎并未有离开的意思。
伯宁眉头一皱,沉声道:“谭白门......磨叽什么,因何还不滚!”
谭白门一边讪笑,一边嘎巴嘴,试探着想说什么,犹豫了半晌,终于鼓足了气,支支吾吾道:“额......小人这就走......只是临走之前,小人想弄清楚一件事......不知伯宁大人......”
伯宁眉头一皱,颇没好气地骂道:“有屁就放!......”
“是是是......敢问伯宁大人......那浮沉子可否将那丹丸给了吕邝啊?”谭白门仗着胆子问道。
“给了......”伯宁微微动了动嘴,只吐出了这两个字。
谭白门眼睛一亮,又仗着胆子问道:“额......给了就好,给了就好,但不知那吕邝是否服下了丹丸呢?......”
伯宁闻言,心中一动,眼中一道利芒射向谭白门。
谭白门原本一脸谄媚的笑意,蓦地感觉到伯宁眼神不善,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。
“这是你该问的么?滚!”伯宁的声音已然冷如冰霜。
“是是是......”
谭白门赶紧连连点头,踉踉跄跄的朝远处头也不回的去了。
伯宁盯着那谭白门离开之后,半晌,方微微叹了口气,身形一动,消失不见。
............
守将府内,对峙还在继续,气氛空前的压抑紧张。
浮沉子咬牙切齿,用细剑指着苏凌道:“苏凌......你也想留下道爷不成?”
苏凌神色一暗,低声缓缓道:“不想......但是,若为天门关全关百姓计......我别无选择!”
“哈哈哈......很好,那道爷今日就实打实的领教领教伪宗师境高手的绝招!......”
说着他一晃手中细剑,“嗡——”的一声清鸣,剑身震颤。
“不要费事了,萧元彻你要是个人物,就让你手下这些士卒不要动地方,否则也是垫背的找死......道爷看来看去,也就苏凌和那姓黄的二傻子配跟道爷动手了,如何,他俩是一个一个来,还是一起上?”浮沉子满不在乎道。
萧元彻刚想说话,却听吕邝冷笑一声道:“小道士......忒也的心急了......想打架,先等一等......我还有事情没有说完!......”
浮沉子一愣,只得点点头道:“行吧.......你是秋妍她爹,道爷尊老爱幼!”
吕邝这才又看向萧元彻道:“萧元彻......刚才那丹丸之事,只是其中一件,咱们之间的恩怨,还多着呢......账还是得好好算一算的......”
萧元彻闻言,冷笑道:“有账不怕算......吕邝你尽管算来!”
“我且问你......你真的有心要屠我天门关百姓?”吕邝一字一顿道。
“之前是没得商量的,萧某人已经下定决心了,天门关百姓皆有罪,见了王师不但不奉不迎,反而帮着沈逆守城,给王师带了不少的伤亡.....所以,皆需一死!”
萧元彻顿了顿道:“不过......苏小子和萧某祭酒郭白衣皆求情,那我自然改了主意了......”
萧元彻说着,盯着吕邝道:“只需你和你的身后的女娘一死,天门百姓......我可以不杀!”
吕邝点了点头,冷冷一笑道:“好......萧元彻我再问你......我的副将周昶现在何处?”
“周昶周将军?......吕邝,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他......看来你果真早就摆脱了噬心蛊的控制啊......也罢,那我就告诉你,周将军识时务,知大体,在本丞相来你守将府之前,已经愿意弃暗投明,归降王师了......”
萧元彻一顿,指了指一旁的苏凌道:“对了,此事还是苏小子的功劳,是他劝降的周将军......”
“什么?周昶......降了?这......怎么可能!......”吕邝神情一振,一脸的难以置信。
“有什么不可能的?良禽择木而栖,沈济舟昏聩,渤海败亡就在眼前,吕将军自然要改换门庭啊,难道要为沈济舟这个昏庸无能之人陪葬么......”萧元彻冷笑一声道。
“不过......吕将军愿降,我自然求之不得......至于你吕邝么?就是愿降,我亦不纳!”萧元彻带着无比的嘲讽道。
“呵呵......周昶降了?他降了......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啊.....不过萧元彻,你大可不必如此挖苦我,吕某纵死,也不会降你!......”吕邝先是一阵苦笑,随即盯着萧元彻,一字一顿,说的异常坚决。
“吕邝......没看出来,你倒是铁骨铮铮啊......直到现在,我萧元彻竟真的有些欣赏你了......不过,一切都晚了......欣赏归欣赏,你还是要死的!”萧元彻淡淡的说道。
也不知是他真的欣赏起吕邝了,还是挖苦嘲讽。
“萧元彻,我再问你,天门关的兵将.....他们现在如何了?”吕邝声音有些发颤道。
萧元彻淡淡道:“两万余人,除了战死的......剩余一万出头,皆做了俘虏,没一个能逃走的......”
说到这里,萧元彻看了吕邝一眼,冷笑道:“吕邝啊,你虽荒唐,但是你这天门关的将兵倒是颇有些不屈,关陷之后,他们还孤注一掷的,进行巷战......只可惜,沈逆如何能挡王师,不过徒劳罢了!”
吕邝闻言,神情大动,忽地仰天长叹道:“天门关的二郎们......都是好样的!好样的......哈哈哈!”
“萧元彻......最后一个问题,阴阳教如何了?道法无边的教主蒙肇蒙教主,如何了?......”吕邝说完,眼睛灼灼的盯着萧元彻。
萧元彻闻言,哈哈大笑,以手点指吕邝,满是嘲讽道:“吕邝......原以为你幡然醒悟,知道那阴阳教乃是十恶不赦的邪教,更使你身中噬心蛊,才有了后面你如此多的荒唐举动......我想,你现在应该早就对阴阳教咬牙切齿,恨之入骨了......谁曾想,你还想着那欺世盗名的邪教,想着什么狗屁的教主蒙肇呢?执迷不悟,愚蠢之极!......”
“阴阳不灭!......教主神通造化,岂是你能明白的?什么噬心蛊......那是证道成仙的灵丹妙药!萧元彻,你等凡人,懂什么!......吕某人不屑与你说这些!”吕邝冷笑道。
“罢罢罢!事到如今,便让你死了这条心吧......吕邝,你听好了,阴阳教已于昨日覆灭,整个阴阳教总坛皆化为焦土!......二千余阴阳教余孽,已然授首!......”
萧元彻冷冷的说着,又指了指苏凌道:“至于你那个什么道法高深的至高无上的教主蒙肇,也早已做了无头之鬼了......很遗憾,他只能下地狱,却再也没有机会成什么神仙了!......哦,对了,不妨告诉你,杀蒙肇的,也是苏凌......怎么样,吕邝,你听明白了么?这世间,再无什么阴阳教了......什么阴阳大道,白日飞升,谎言!彻头彻尾的谎言!......”
“不......这不可能!不可能......教主早脱凡人之躯,乃世间大能者......怎么可能会死!不会的......不会的......”
不知为何,吕邝的神志似乎又变得有些疯癫起来,身体颤抖,连连摇头,嘴里不断的念叨着这些话。
吕秋妍见状,痛心疾首,啜泣的走到吕邝的近前,抓住他的胳膊,摇晃着凄然道:“父亲!父亲......您要沉迷阴阳教到什么时候,那就是十恶不赦的邪教啊!......他们甚至暗中给您种下了歹毒的蛊虫,您难道还不明白么?您还相信那什么阴阳大道么?父亲,醒一醒,醒一醒吧!”
字字哀痛,如泣如诉。
苏凌也不由的为之动容,缓缓闭眼,长叹默默。
萧元彻冷笑着,看着已然有些癫狂的吕邝,一字一顿道:“吕邝......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,我倒是也有一个问题问问你......你是如何得知我那丹丸有问题的?还有,你体内明明中了噬心蛊,何时被你祛除的?”
吕邝仍旧自言自语的念叨着,忽的似反应了过来一般,恨恨的注视着萧元彻,声音几近癫狂道:“萧元彻,一介凡人之躯,你懂什么?阴阳大道岂是你这种肉眼凡胎可以领悟的么?丹丸有毒......自是阴阳煞尊冥冥之中给我吕邝的示警......你们感受不到么?阴阳煞尊就在你们每个人周围......每个人!”
他越说越癫狂,越说越语无伦次,整个人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。
“什么噬心蛊?根本就不是,那是大道!仙丹!......萧元彻,此中玄妙,你不懂!哈哈!不懂!......”
萧元彻见状,顿觉无趣,摆了摆手道:“罢了......我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兴趣了......这人已经彻底的疯了......他就是一个疯子!”
“疯子!......哈哈哈!......庸俗的凡人,你懂什么!......黑暗即将降临,信我阴阳者,永生不灭!,亵渎我阴阳者,身死魂灭!......萧元彻,苏凌,还有你们每一个人,都逃不了,逃不了的!哈哈哈!......”
吕邝旁若无人的狂笑着满眼无尽的疯狂,赤红的眼睛,疯狂和怨恨在不断的涌动,涌动如潮。
萧元彻却是毫不在意,看着已经疯狂到了极点的吕邝,声音之中,早已是一片杀意道:“吕邝......不,疯子!......你信不信,只要我萧元彻动一动手指头,我身后的弓箭手,就会齐齐放箭,将你射成筛子!......或者,我这里的所有人刀枪并举,将你剁成肉泥!......你死到临头了,自己选吧!”
“死到临头?萧元彻.....怕死到临头的人,那是你吧!......煞尊会救我脱难,不会太久了,不会太久了......我即将永生永恒!我即阴阳,我即不灭!......而你们,将永堕轮回,永不超生!”
吕邝浑然不怕,依旧疯狂的吟诵着这些听起来空洞而又荒谬的口号。
“是么......吕邝,既然如此......也没什么好说的了......弓箭手!——”
“诺——”
一声应诺,萧元彻身后的弓箭手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弓箭。
有人大喊道:“弓上弦,准备!”
“刷——”的一声,一百余幽冷箭镞齐齐的搭在弓弦之上,对准了吕邝。
“他那么笃信什么阴阳煞尊......那就如他所愿,送他去见他伟大而无上的煞尊去吧!”
萧元彻沉沉的说道,然后缓缓的动了动右手的两根指头,继而转过身去,再也不看吕邝一眼。
在他眼中,吕邝,这个彻头彻尾的愚者,终将成为一个愚蠢的死人!
“不!——不要——”
一声大喊,吕秋妍不顾一切的扑向吕邝,将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吕邝的身前。
“父亲!不管你认不认这个女儿,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,你是我吕秋妍的父亲啊,我与父亲同死!”
浮沉子见状,肝胆俱裂,大吼一声道:“秋妍!不要,快闪开,你怎么这么傻啊!”
言罢,浮沉子蓦地全力催动身形,一道白影,直冲半空,就像挡在吕秋妍的近前。
然而,在浮沉子动了的同时,对面另一道白影冲天而起,半空中剑芒利闪,呼啸而至。
“浮沉子......你保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......不要执迷不悟了,你的未婚妻,不是她,她只是吕秋妍,仅此而已,放手吧!”
苏凌的声音满是无奈,甚至带着恳求。
“锵——”
江山笑与浮沉子的细剑刹那间轰然撞击在一起。
浮沉子身形一震,朝后面倒退了数步,方勉强的稳住身形。
却见苏凌手执江山笑,将浮沉子的去路拦住。
“滚开!苏凌,我让你滚开!”浮沉子咬牙切齿的吼道。
“浮沉子,放手吧......你救不了他们的......认清形势,放弃幻想......丞相给过你机会.....如果你不再插手此事,我定然不计任何代价,也会替你向丞相求情的......放放你离开,否则......谁也救不了你!”苏凌执剑大吼道。
“苏凌,你的好意,道爷不需要!.....还是留给你那所谓心心念念的江山黎黍吧,道爷没有你的境界,也受不起!道爷也没有你那么无私!......道爷只知道,不救吕秋妍,我也不活了!”
说着浮沉子大吼一声,执剑直冲苏凌。
苏凌没有办法,只得挥剑敌住浮沉子,两个人身形纠缠在一起,打了个难解难分。
萧元彻神情愈冷,沉声道:“弓箭手,还愣着作甚,放箭!”
弓箭手中的一个校尉有些为难的朝萧元彻低声道:“主公,非是我等不放箭,苏长史他......正跟那道士动手,我等怕......”
萧元彻冷哼一声,嗔道:“我让你们射的是吕邝!就不会瞄准些,都记好了,不得伤了苏凌,其余的,一个不留!”
“诺!——”这校尉神色一凛,转头挥动令旗。
那一百余弓箭手调整了方位,再次将箭镞对准了吕邝和吕秋妍。
“全体听令!——”
下一刻,“放”字就要出口。
却在这时,吕邝蓦地疯狂的、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,笑声响彻整个守将府,听起来让所有人都有些不寒而栗,毛骨悚然。
萧元彻心中蓦地一震,也不由得抬头灼灼的看向吕邝。
却见吕邝疯癫欲狂,犹如厉鬼,整个人的气息,仿如堕入了魔道一般。
凄厉的狂笑过后,吕邝的眼中泛起了无尽的寒意和杀意,甚至盖过了他眼中原本彻头彻尾的疯狂。
一个杀意凌天的......疯子。
仿佛地底传来的阴冷死寂的话音,从吕邝的口中传出,回荡在苍穹之上。
“煞尊降世!萧元彻......迎接那无尽的苦痛和黑暗吧!......哈哈哈哈!”
刹那之间,异变,陡生!